为君一奏楚明光

是一株蔚蓝的大海,就种在宇宙的韵脚深处。

【喻黄】宇宙中的第三朵花

警告:软科幻,酷炫就好,不要当真。

前两章时间太长了,这次一起放上来。

打个单人,因为这里的黄少我实在很喜欢啊。

宇宙中的第三朵花

01

在23岁那一年我第一次遇见黄少天。

飞行线路设定得太远,以至于偏离了原来的航线。最后一缕恒星发出的光芒也在离我远去,能源行将耗尽,所有的非必要照明都已经熄灭。太阳板已经关闭,但即便是打开的,也不再有用——任何能够发出光芒的东西都在离我远去。

我太自负了,我想。

说不准我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银河系的一隅,留下残骸聊为这个不知名的星系接下来数百亿年漫长生命中寥寥无几的谈资之一。

那个人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逐渐暗下去的大屏幕上,有好看的黑色头发以及比恒星还要明亮的一双眼睛。

他伸出手对我打了个招呼,“哈喽,遇到麻烦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情急之下我没来得及抓住身边任何一样可以固定的东西来稳定身体。

所以撞破头这件事就成了偶然中的必然。

抚摸着脑门上那个红亮的大包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的时候,我惊觉飞艇已经被牢牢地吸附在了另一艘飞艇上,供能正在缓慢地回复,身旁的灯毫无预兆地突然亮起,冲击着我本就阵阵晕眩的大脑。

在满目雪盲之中我只理清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这个人不是敌人。飞艇被拖行着向前驶去,对方的飞行工具性能显然在我之上,不过一会儿功夫我就重新看见了远方恒星的亮光——那是一种微微发蓝的光,看起来冰冷,于我则无异于希望之光。

我长出了一口气,带着真挚的感激看向屏幕里的人,“谢谢你。”发觉自己用的还是别人的能源,我伸出手,想要重新打开太阳能电板,一声轻微的断裂声让我立时心如死灰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坏掉的,或许是在飞远的过程中因为遇冷而冻损,又或者是在那一团慌张黑暗里骤然撞上了飞行的陨石,最重要的是,我甚至没能充满一两个备用电池。

耳边那个明朗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带着一点“早知如此”的调侃意味,

“首飞?”

我没敢抬头看他的笑容,只是羞赧地点了点头。

“咔”地一声响,对方的飞艇已经和我的对接,“过来坐坐吧。”他说,

“别担心,我给你修好。”

于是,就在数分钟之后,我便坐在了黄少天亲手设计的舒适的客舱中,满怀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手里端起了冒着热气的茶杯。

“小问题。”挥挥手遣散了机器人们,看着他们飞向另一艘飞艇,有条不紊各司其职,黄少天也舒服地坐了下来,

“放心,刚才我的机器人检测到,是有小东西卡在了支承轴上,大概是陨星残片,没什么大不了的,稍微等上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修好了。”

他转向我,嘴边露出一个微笑,“你是哪个星系的?这个级别的飞艇,只有几家星际联合学院才能出的起啊。哪里毕业的?银河联盟?仙女座皇家飞院?还是伊卡诺斯B56?飞行的时候充两个电池备着可是常识,上课的时候没听课净把妹去了吧?来这儿执行什么任务?我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啊……”

一连串问题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一手抓紧了手里的茶杯,紧张地抿了一口。有些咸腥的苦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像是喝下了一大口热带海水,苦得我想要皱眉。就在我考虑着现在,当着黄少天的面把茶水吐出来是否妥当的时候,另一种味道俘虏了我。

说是味道,并不准确。更为准确的说法,那是一种气味,混合着真正的海洋的沉郁,稍稍有一点腥味,浪花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的时候,特有的气味。

我含着一口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很尴尬。但我的眼神一定是充满了探究,因为黄少天已经很热忱地向我解释起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喝吧。”

他得意地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这可是铁山星系的特产,当地人给我的礼物……”

我只在飞行手册和纪录片里见过那个真正的蓝色星球,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拖慢了当地的科技发展,数百年来能够亲身到达那里的飞行员更是闻所未闻。

我依依不舍地咽下嘴里的那口奇妙的茶,重新开始评估面前这个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三四岁,几乎还是个大男孩的青年。

他的面孔带有非常明显的银河星系碳基族生物的特征,单凭第一眼判断,即便说他就是来自我的母星或者邻星,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可是同时我也注意到,他的皮肤异常白皙,几乎闪闪发光,像是某种晶体。与此相似的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颜色非常之浅,在灯光的照射之下,看起来甚至没有任何颜色,像是某种晶莹剔透的艺术品——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又像是个硅基族裔。

那双浅色的眼睛看我的神色让我意识到,眼睛的主人是问过我一长串的问题的。我张了张嘴刚想回答,一声轻微的拍打水花的声音便吸引了我的注意。

“……文州?”

黄少天比我反应更快——论理作为优秀的飞行员我不应该对自己的反应速度有所怀疑,所以我只能说,这个人的反应快的简直超出了“生物”这个范畴。

我循着声音和黄少天转头的动作也转过头去看,目光最后锁定在客厅角落一个大得出奇的透明鱼缸上。

鱼缸里端端正正地站着——或者说,漂着一个人。在这个当口我的眼光移动到了水中摆动着的,有着标准鱼类结构的尾巴上,尾翼是半透明的蓝色,薄如轻纱,面积很大,几乎将半个鱼缸的水都染上了那种难以形容的蓝。

我还没有来得及对眼前这幅景象做出应有的反应,黄少天先不乐意了,“诶诶诶,就说你呢,眼睛往哪看呢?”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刚想解释,发现黄少天不知何时拉起了一直垂在胸口的耳机,侧耳倾听了一下之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谁吃飞醋了,文州你不地道啊,好歹我也是为了保护你的节操你这么说真是太让我伤心了……”黄少天一边说一边夸张地用手捂着心口,作秀意味十足。

长着鱼尾的男人已经笑弯了腰,鱼缸里水很深,一直漫过他的头顶,我只能隔着水波看见他抖动的双肩,还有嘴边冒出的一小串气泡。

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举起手,笑着向我挥动了一下。

“我家文州跟你打招呼呢,给点反应!”肩膀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是黄少天。我只好认命地举起手也挥了挥。

“你好,很荣幸见到你。”心里轻松不少,这个刚刚来了不到一个小时,对我来说还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好像忽然没有那么让我紧张了。

我看着黄少天,他这个时候已经把我完完全全忘到了脑后,正把嘴唇贴在耳机的话筒上轻快地说着什么,眼睛里全都是笑意。我听不见鱼缸里传出来任何声响,只能偶尔捕捉到黄少天一个人的话音。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交流是怎么进行的了——黄少天手上的那个东西是超声波耳机。

“他啊,”黄少天瞟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一个傻小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太阳能板坏了,他又没有电池。我帮他修修。”

挂名的“傻小子”——也就是我,面对着另一个人探究的眼光只好再一次羞赧地点了头。黄少天低下头,继续喋喋不休地跟他鱼缸里的“文州”探讨着我的失败,以及对全宇宙高等飞行教育未来表现出深切的担忧。

就在我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窘的不知如何是好时,黄少天的机器人从我的机舱返回了——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临别的时候我向黄少天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虽然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摧残了我的耳膜,还质疑了我作为飞行员的资格,但是他救了我,救我于危难之中,这一点不容置疑。

我问他,“你究竟住在哪里?等这次任务完了,我带上银河系的特产去看你。”

“可别。”黄少天笑,“我没有母星。”

“怎么可能没有母星?”我大惊。结果黄少天比我更惊。

“你没听过夜雨声烦?”

“……”

“那……漂流者?”

漂流者我是知道的,“听过啊,可是……那不是君莫笑?”

黄少天不满地“啧”了一声,“那我跟君莫笑齐名,你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真不知道。”我诚恳地点头。

“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你知道不?”

我很委屈。而另一边的黄少天,义愤填膺。

“君莫笑有什么了不起的?改天我去找叶修单挑啊,让你看看谁厉害。”

这个时候我说话不经大脑的毛病就又一次发作了,“我觉得可能是他。”

“滚吧你。”黄少天笑骂,从舰桥上一脚把我踹进了隧道里。

02

第二次遇见黄少天的时候,我被困在仙女座边缘星系某个不知名行星上的蕨类丛林里。飞艇已经彻底变成了燃烧着的扭曲的钢铁。我和同一小队的战友失去了联系。

巨大的青灰色的一轮“太阳”正在下坠,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野兽低沉的吼叫。

又一次遇上黄少天之后,我终于开始思考,这个人究竟算是我的福星,还是我的瘟神。

和上一次的相遇不尽相同,这一次的黄少天,表情看起来很是凝重,当他突然转过头,正好看向我的方向的时候,几乎就可以称得上是阴沉了。我拖着废了一半的腿,像是被猎枪惊扰了的兔子一样,蹒跚着向后退了两步。

不只是因为黄少天的阴沉,更是因为他那另一重身份。

漂流者。

如果说原先,漂流者对于我来说尚还是居无定所,逍遥自在,牛逼闪闪的反英雄形象的话,那么现在,在这个理解的基础上,就必须得再加上点什么东西。比如说:银河联盟排名前二百的通缉犯。

我仍然记得我对着屏幕上跳出来的那一大票光辉璀璨,劣迹斑斑的名字目瞪口呆的傻样。黄少天的照片就出现在那个名单十分靠前的地方,没有正脸——和大多数的在逃人员一样,连一张清晰的照片都没有——但是和常人不同的浅色眸子还是让我轻松地把他认了出来。

名字下面的简介短短的,几乎是空白。有一张扫描出来的电子稿的证书,年月太久,看不清模样和内容。

通缉原因是无授权进行多次可以被侦查到的时间跳跃,恶意违背旁观者法则,以及暴力抗法,拒不配合执行银河联盟的拘捕令,蓄意伤害执法人员。

接下来是一长串他和银河联盟斗智斗勇留下的违法记录。我一边看着,心里一边卧槽,再去想象那个我只有一面之缘的黄少天的时候,却发现他和眼前这张模糊的照片,和那一大堆吓人的履历,似乎根本对不上号。

我试图去回忆于危难之中向我伸出援手的黄少天,笑容灿烂,话很多,至多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有一双闪闪发光的晶亮的瞳仁,一艘温暖可爱,种着许多毛茸茸绿色植物的飞艇,还有一条叫做喻文州的,来自铁山的人鱼。

他听见我说“没准君莫笑更厉害”的时候,脸上露出来生气又不服输的表情几乎有点孩子气的可爱。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丝毫没有察觉到,那长长的一串资料已经到了尽头,红色的“在逃”两个大字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我却视而不见。

那两个大字下是另一张照片,也不清楚,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轮廓极为俊美的男人。那张不清晰的照片反而给他增加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精致的五官像是罩了一层柔和的烟雾,纤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投落一片阴影。

就在我发着呆的时候,身边已经不知不觉地凑过来一个姑娘,我刚滑动了一下屏幕,就被她尖叫着阻止了。我只好起身把座位让给她。

那个学员姑娘据说后来试图投效漂流者,去寻找她心中的“一枪穿云”,可惜被她导师及时发现并阻止。这份被扼死在摇篮里的单相思的结局从此成了谜。

当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向后退缩的时候黄少天显然已经发现了我,他本来是侧身对着我,蹲在高及头顶的蕨类草丛里,现在则以后脚跟为轴转过身来面向我,也不上前,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怕我?”

我羞于承认这一点,不管怎样他是救过我的。可是与此同时,我却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我便以沉默作答。

对面的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耸耸肩,好像也并不在意我是怎么想的,他随后说出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回去已经做过功课了吧。无所谓,我理解你。”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要告诉你一点,鲁斯特星系的军舰总指挥长可也在仙女座的通缉名单上。”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呆呆地任由他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包扎伤口。药水直接接触伤处的疼痛让我险些喊出声来。

注意到我开始不老实地挣扎,黄少天毫不留情地加大了手底下的力气,嘴里不停地抱怨着“好心没好报”一类的话。这种马不停蹄的指控终于让我自觉理亏地闭了嘴,停止了扑腾。

在漫无边际的蕨类丛林里弯弯曲曲地行进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又成为了黄少天温暖客舱里的座上嘉宾。让我惊讶的是,著名的漂流者座驾“夜雨声烦”如今停靠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因为潮湿和阴暗,外壳和轴承关节处已经长满了青苔。原本光洁的外壳,现在也变得凹凸不平。

底座与山岩相连的地方,已经成为了啮齿动物的家园和坟冢,一层厚厚的腐殖质,包裹她脚下的大地。

幸而电力设备还在运转,我想起刚刚在山壁上看见的几个隐形的反光板,想必那就是电能的来源了。

我跟着黄少天走进客厅,却发现那里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原先许许多多的绿色植物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土著生物,还有当地一种独特的发光真菌。偌大的客厅只开了一盏灯,剩下的几乎都由真菌独特的苍蓝色光芒照亮,显得神秘异常。

最重大的变化,就是客厅里的鱼缸不见了,连同鱼缸里的人。

我下意识地问,“喻文……”话只问到一半,黄少天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神,就下意识地,住了嘴。

他轻声说,“铁山星系环境恶劣,当地人的生命周期,很短。”这大概就算是回答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一反常态地沉默。只有装在培养皿里的真菌闪着光,照在他的脸颊上。在透明的冷光之下他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好像在回忆什么。

但这种冷静、沉默而窒息的回忆很快就过去了,他又重新恢复了那副生机勃勃的表情。我几乎要怀疑,这里的真菌之所以能够茁壮成长,是不是就是因为有了他这份灿烂的笑,日夜照射。

“你好好坐着睡上一觉,我回头帮你联系你们小队。”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的身体却在听见他的话之后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

“你怎么回事?”他奇怪地看我一眼。

我躲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但是,你不是……”

“我像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人吗?”黄少天佯怒,我也意识到这实在是个蠢问题,连忙尴尬地哈哈两声,把圆场打过去。

黄少天的卧室出人意料地简洁,或者,用一个更为极端的词汇来形容,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干净”。一张床,一张茶几,一个书架,要说还有什么的话,大概只有阳台上放着一个简易的电子装置,模样很复古,像是某种连线的充电器。

卧室里一样没有开灯,当夜已深重的时候,我看向窗外:这个星球的卫星转速极快,一轮冷色的光,在天边时而升起,时而落下。我再一转头的时候,目光正好对上黄少天的侧脸,发现他没有睡意,睁着眼睛,浅色的眼珠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好像要发出光亮。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晚有些凉薄的空气里扬起,“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

“黄少……我可以叫你黄少吗?”我紧张地抿了抿嘴唇,看见黄少天在夜色里笑起来,“行啊,以前他们也都这么叫我。”

“你……为什么要当漂流者?”

黄少天转过身来,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他们抓我啊,不当漂流者,难道真跟他们回去联盟监狱把牢底坐穿?”

我觉得黄少天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或者说……”我解释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黄少天看我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诧异了,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你不是做过功课了吗?……我被通缉是因为违背旁观者法则啊。”

“等会儿……”他突然醒悟了,“你的意思……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违背旁观者法则吧?”

卫星已经转到了行星的背面,天色完全黑了下去,我几乎连黄少天的侧脸和他发着光的浅色瞳仁都已经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这个嘛……旁观者法则也只是一个法则而已不是,又不是说违背了世界就要毁灭了。要说原因……这个,也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反正,反正就是不好说啦……”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黄少天明显敷衍的回答,干净的声音沉在一团深重的黑暗里飘忽不定。

我突然发觉他的声音有些过分干净了,一丝杂音也没有。嗓弦像是金属做的,又好像是有什么人精心地投入全部心血给他设计过,每一次振动发声的时候,都干净透澈得要命。

黄少天胡乱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两把,“睡觉,睡觉睡觉。”

远处的卫星已经升起了第六次,我怕黄少天看见赶紧慌张地闭上了眼睛。很久之后,觉得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才敢把眼睛悄悄睁开一小条缝。借着蘑菇的蓝光我看见黄少天坐在离我不远的小茶几旁边,还像是没有睡意。不多时又站起来轻轻走动。

轻轻的,带着踌躇的脚步声,踩进了我的梦境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在黄少天手里,我昨天拼死保护下来的通讯仪开始闪出光亮。

我欣喜若狂。

黄少天把那个东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你可以回去了。”

我点头如捣蒜。忽而又想起一件事,

“那你呢?”

“我得留下来,执行绝密任务。”黄少天高深莫测。在又深又高的蕨类丛林里黄少天指给我一条路,“出了这个岔道口,你往西,我往东。”

我没有往西,也没有往东,我在那个岔道口停住了,也就是在那时,我看见黄少天蹲守了两年多的那个原住民城市。

白日的亮光透过蕨类植物颜色极浅的叶子,洒在我的脸上。这里的文明程度并不高,最原始的宗教和祭祀掌握生杀大权。由于射线的影响他们的皮肤颜色偏白,头发也是非常浅的银色或者灰白色。高大而堂皇的神庙遮住了他们的视线,让我和黄少天得以安全地进行观察。

我看见祭坛上的祭司转过身来,我看见他有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我曾经在黄少天的客厅里看见过的脸。

“黄少,这不是……”

“不该问的,别问。”我第一次被黄少天拒绝回答一个问题。我忽然意识到,就像眼前的神庙一样,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神龛一样的话题,是旁人不能触及的秘密,是值得他小心翼翼,讳莫如深的某种东西。

黄少天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话说重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回去吧。”他说,“下次小心点。”

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回头,看见黄少天已经挺直了腰杆向着他选好的那个方向走去,脸上挂着的笑容还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是我能想象到,最灿烂的一种光明。

03

我就是没能预见到,第三次遇见黄少天的时候我们成了敌人。我总觉得自己是没有和他对抗的那一天的,因为他是牛逼闪闪的漂流者,银河联盟排名前二百的通缉犯,掌握着更高等文明的飞行技术,甚至连时空跳跃这种,我的母星尚未完全掌握的黑科技,都用的得心应手。而我?我是联盟飞行学院里划水的,喜欢泡妞,翘课,以及偷偷玩学院训练室里的反重力装置。

但是从黄少天第二次救我之后,事情又有了新的发展。我继续参加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星系间的对抗,击毁过联合流亡者重达几千万吨的母舰,抓获过伊卡诺斯B60星系的少尉,最幸运的是,没伤没病没残。

我就这样从小兵升级到元老,可是在面对黄少天的时候,却还是力不从心,只有被动挨打的份——说实话,这倒完全在我预料之内。在我想象出来的场景之中,好像就该是这样的:夜雨声烦在黄少天的操作下灵活地躲避着粒子炮和激光武器的攻击,时而发出高热的亮光击中对手,时而又打开隐形挡板,消失在无穷无尽的深空。我看不到黄少天的表情,但我想,如果我的设想成立的话,那么他的表情也应该是生动的,击中我的舷窗的时候会灿亮地笑,露出虎牙,有一点点孩子气,但是也带着让人心折的坚决。

好像他天生就是宠儿,是光线,天生就战无不胜,天生就该明亮而骄傲……那样的黄少天,是恒星的孩子。

他的身边将会站着一个男人,在黄少天又做了一个惊险动作,炫耀似地堪堪避过粒子光束的时候,会不赞同地微微皱起眉头。那个男人,应该有着我熟悉的额头和眉眼。他应该是喻文州。

……不过,为什么他应该是喻文州?

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好像总该就是这样的。黄少天和他的喻文州站在一起,也许他是来自铁山星系的人鱼,也许他是遥远星系里苍白的祭司,但是他们应该站在一起。这种没凭没据的默认让我自己惊诧。

黄少天没留手——这是当然的,鉴于刚才包围着他的是整个星际侦查小队,在这个空隙里我分神向四周看了一眼,吃惊不小:不知道什么时候,夜雨声烦已经甩掉了所有的飞行器,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的“苍兰号”还在紧紧咬着夜雨声烦缠斗。

早知道,我应该继续不动声色地划水的。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夜雨声烦上装备的光子炮击中了我的左引擎和能量系统,舰体筛糠似地摇撼着,发出仿佛是世界末日一样断碎的响声。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如果二十三岁的那一年,黄少天没有救过我,那么这渺远而冰冷的深空,就早已经是我的埋骨之地。

如今被大名鼎鼎的漂流者黄少天和夜雨声烦击落,也算是一种完满的循环。

我关于轮回(不是那个漂流者内部组织的“轮回”)的哲学思考被一声大惊小怪的叫喊打断,

“我去怎么是你?!”

我睁开眼睛就又看到了他,依旧是逐渐暗下去的屏幕,依旧是好看的黑色头发和那一双比恒星还要明亮的眼睛,闪着慑人心魄的光线如同最纯粹的晶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在宇宙辐射的影响下双眼暗淡,岁月渐长皮肤也渐渐松弛,没有了二十几岁时候那些饱满的胶原蛋白。他则丝毫没有老去的迹象,仿佛他本身就是时空跳跃的产物,仿佛对于每一个固定的时间节点而言,他都只不过是过客。

现在救下我的黄少天,和二十三岁的时候为我充满太阳能电池的黄少天,以及仙女座星系里那个隐没于神庙中的黄少天,本就是一个人,熠熠生辉,笑容璀璨。佐证我的观点的另一个事实则是:他身边果然站着喻文州。

这一次,他的喻文州应该是我的同乡,因为在坠落下去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捕捉到对方的面部轮廓,和我的同类没有差别——动态视力,这一方面我还是够格的。紧接着,我脖子和大腿保持着飞出去时候冲力的方向,腰却被人卡住狠狠向另一个方向拽,我下意识张嘴想要“啊”一声。

“憋气!”黄少天飞快地警告我,“你呼吸设备被撞坏了,现在张嘴,找死啊!”

我还是没能弄清黄少天为什么要救我,但是生存本能告诉我应该听他的,我于是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黄少天控制着牵引设备把我丢在地板上的时候,我终于能够自由地惨叫出声:他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而且,把我丢下去的那个姿势还正好撞着我刚刚被卡了一道的肾。

“闭嘴。”黄少天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让你恩将仇报!”

“要知道是你,我就不来了。”我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站在另一边的喻文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夜雨声烦”进入深空,顺便也把几乎损毁的“苍兰号”拉了进来。黄少天大气磅礴地冲喻文州一挥手,

“没收!统统没收!”

我面如土色,换来的后果的是黄少天又瞪了我一眼,“怎么了,好心没好报,我救了你两次,你看看,”他伸出手指,义愤填膺地指着控制台上的一小块金属凹陷,“你看看,你就这么报答我?”

我把目光转向喻文州——上一次我跟他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他还不长这样:住在大水缸里,又好看又好说话。但是这回他也配合着黄少天板起脸来看着我,虽然眼睛里带些笑意,“前辈。”

我大惊,“你是那个叛逃去漂流者的三号学员!”喻文州点了点头,突然一下子成了前辈,这种感觉让我受宠若惊,顺便也就回想了一下听说有学员被通缉犯怂恿叛逃的时候,冯书记气得三天没合眼,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

于是事隔十几年,我又一次有幸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夜雨声烦”的贵客,或者普通客人……或者战俘。黄少天开了所有的隐形挡板,于是我们得以悬停在离太阳系不远的地方,喝茶,闲扯,欣赏一部似乎有几百年历史的《银河系漫游指南》。黄少天和喻文州坐在一起,我单独坐。

“所以这次是因为什么事?”我问他。

黄少天没好气白了我一眼,“扯淡,你不知道还追过来?”

“还是时空跳跃?”

黄少天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腔,转开话题的手法烂的一比,“你老了。”“你可没有。为什么,是因为时空跳跃?”我固执地不依不饶,不知怎么我觉得,如果我不问这个问题,或许我以后再也看不见黄少天了。

这一回黄少天还是没说话,于是我得以接着自己的猜想问下去,“你不是自然生物?”

“我警告你不要对我搞种族歧视啊,不然把你从这儿扔出去,咱们还单挑。”

“不敢,不敢,不敢。”我陪着笑,一连说了三次:开玩笑,跟黄少天单挑,我还要不要活了,但是为了彰显我的胆量,我又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但是研究人工智能受限是很大的。”我吞吞吐吐,“尤其是……你这个等级的。”

“哦,现在你又知道了。”黄少天吓唬我,“那记住了以后不要碰啊,小心给人发现了把你流放到高维空间分成几万份再也回不来。”于是就在那一刹那,仿佛一道明亮的光骤然闪过了我的脑海:铁山星系的喻文州,仙女座遥远到没有编号的一颗行星上的喻文州,黄少天的时空跳跃……还有他的通缉令下那张年代久远的人工智能证明。

已经放完了的电影重又自动跳回片头,那些海豚跃出水面,冲向月球,一去不返,人类和他们的傲慢,在他们身后被碾碎成齑粉。

“你想明白了?”黄少天问我,我轻声地问他,“他知道吗?”

“这话说的,我当然知道啊。”喻文州耳朵灵得很,紧接着就笑吟吟地搭了腔,并且柔和地注视着我们俩的方向,让我陡然间产生一种这个人其实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这样也好。”他说,好像那一句话就足以概括此前发生的无数故事,惊心动魄又平凡无奇。那当然好,我想,但是我的想法被黄少天几乎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对于黄少天来说,喻文州存在于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里。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不会失望,永远在寻找,他们之间永远都有新的故事。

像是一枚戒指那样没有终点。

我最后问了黄少天一个问题,“漂流者还收人吗?”“怎么?”黄少天乐了,“你好人当得不耐烦了?”

“不,”我沉吟,“我看你们也没有把我送回去的意思呀。”

“要不你就跟着我混?一日三餐,时空旅行,还管长生不老。”黄少天诚恳地提议道。

“算了。”我连忙摆手,“影响你谈恋爱,那多不好。要不您给我掂量掂量,要一个钱多,事少,离球近的。”

“那你找你的君莫笑去。”黄少天还记着这茬,喻文州低下头,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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