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一奏楚明光

是一株蔚蓝的大海,就种在宇宙的韵脚深处。

【喻黄】无终之环

标题出自一本1952年版小说,内容忘了……the ring has no end.

老坑了,不一定会填,不一定会填……

二零一七(一)

“你好呀。”当那个清脆的声音从薄薄的纸面里响起来的时候,喻文州正忙着把照片搬下一辆报废的夏利,照片里眉眼模模糊糊的男人就这样冲他笑着,伸出手打招呼,吓得他手一滑,差点摔了那副比他爷爷岁数还大的照片。

“我是黄少天呀。”他说,那么的理所应当,喻文州想要装作不认识他,都像是一种犯罪。可问题是,喻文州就是不认识他。

开玩笑,即便他把爱因斯坦的照片挂在墙上天天对着上香,那伸出大舌头一头卷毛的老头也断不会友善地冲着他挥手说,“嗨!我是爱因斯坦呀!”

喻文州转开头,把怪力乱神当做马赛克屏蔽——他漠然地瞥了一眼车后座堆着的全套《哈利波特》,姐姐家孩子的生日礼物。

但是照片锲而不舍地对着他说话,仿佛打定主意就是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同时摧毁十几年来喻文州所有自然科学老师孜孜不倦的教诲,“我是黄少天!黄少天,认识吗?听说过吗?我有没有留名青史?”这个时候喻文州正忙着把黄少天挂在客厅墙面的钉子上,他抬头看了看照片,穿着旧式西装的模糊人影已经扯过放在身前的椅子自顾自挺舒服地坐了下来。

这倒奇怪。喻文州想,哪有人照相还配一把空椅子的。不过,也有可能是黄少天原先就坐在椅子上,不过是自己站了起来歇歇腿,站累了,就回去了。

但他还是把照片又吭哧吭哧地搬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挂着:让一切魔法都在这渺小的斗室里发挥作用吧,客厅依旧是客厅,干净整洁,遵循一切已知的物理定律,并时不时有患心绞痛的老阿姨前来拜访,而非霍格沃兹的长廊。

在这个过程中,黄少天一直没停过嘴。因此,当那道照片里传出来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的时候,喻文州是先松了一口气,然后才看向画框里的。人影不见了,字面意义上的,已经高高悬挂在卧室的照片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椅子。

喻文州想了想,接着做出了十几分钟以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要去做的事情:他伸出一只手,礼貌地敲了敲画框,敲门力度。

“黄少天?”他喊。但是没声息。喻文州心里惊得很,先是照片里的陌生人活了不说,现在居然连人影子都不见了,这时候,他曾经在《聊斋》里看过的那些山精鬼怪就开始一个个走马灯似地往出乱冒。但是喻文州向来被老辈人说成是揣得住,能成大事。因此,就算他心里已经翻了底朝天,脸上却还是绷着,不紧不慢地从报废夏利里收拾出更多破烂又奇怪的小物件,扔掉了最后一个掉渣的碗之后,他甚至还抽时间给自己泡了碗面。

霍格沃兹的奇迹就在他泡面的功夫又一次出现了。黄少天回到了画里,手里拿着一枚云片糕,嘴里还叼着一片,这一回他歪倒在椅子上,后背像是让谁生抽走了一块骨头。

“吃太饱,有点撑着了。”他讪讪地对喻文州这么解释,喻文州发觉就在他和黄少天分开一人吃了个午饭的功夫,那照片似乎又清晰了不少,灰尘落了。画里朱红的漆雕廊柱,和古色古香的木椅子已经能够看得分明。人影也愈发清晰,从照片里能看见黄少天穿着的西装和精心梳理过的发型。

就着越发清晰的图像,喻文州这回看清了他背后那一扇门,紧紧关着,青铜门环上刻着狰狞的兽,看不出是狮子还是老虎。

而环顾了一圈之后,黄少天看上去也终于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处境,“我吓着你啦?”他小心翼翼地在画框边上找了个扒手的地方,牢牢扒住了向外好奇又大胆地张望,不多时点漆一样的黑眸子又转回喻文州身上,更带上十二分的小心,欲言又止地打量他。

“没有。”喻文州干脆利落地回答。

“真没有?”黄少天已经在他的背景布又里打了个转回来,现在正在眼睛亮亮地伸长脖子研究喻文州的放在桌上的鼠标键盘,新奇极了。

“你没吓着我,真没有。”喻文州把心里那点一五一十都按下去:谁知道照片里能动能笑还能说话的大活人来自何方又有何目的,更何况,古人常说按兵不动,喻文州心里估摸着,现在也就该是时候了。

于是他愈发端出素来为人称道的镇静,甚至还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黄少天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停下了东张西望的眼神,看着他安静了一刻,随即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的脸,还非常礼貌地点了点头,大力地把脸扭开,把目光抛向照片正下方的那张小电脑桌。

“方便解释一下?”喻文州指了指照片,又四下环顾,向黄少天示意。照片里的青年愣了愣,似乎是并没想到他这一句话就直指问题的核心,又犹疑了一会儿才开始解释。但当他真正开口的时候,那脱口而出的流畅程度,却让喻文州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事先打过腹稿,专等着有人问就这样解释。

“我不知道呀。”黄少天当头就是一句,开始还滴流乱转闪着精光的眼珠子现在天真无辜地停住了,诚恳地盯着喻文州,他停了一阵,好像是在思考,但是接着就顺当地说下去,仍旧是一派迷糊,“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就是阿爹跟小娘让我出来拍个照片,我再一转身,就到了这儿来了。”

喻文州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后背总是挺得很直,老式西装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得可笑或者是滑稽。热爱科学的唯物主义好青年喻文州伸出手在那张薄薄的相片纸后面拍了又拍,没有芯片,摄像头,或者任何现代技术留下的痕迹。一切都在明确无比地告诉喻文州,这并非任何一个精巧的恶作剧。

把画框微微抬起来的动作正正好好地拓展了黄少天的视野,他一边伸手去指出现在自己视野边缘的键盘,一边敲着画框试图引起喻文州的注意。

“那个,是什么?”他问,依旧带着固有的那种热忱和近乎可爱的一派天真。喻文州语塞,黄少天似乎并不觉,依旧热诚地问着他,“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呀?”傍晚五点钟残余的阳光,就在这个时候,斜斜地打在相片上,那古旧的老照片泛起尘土气息的,昏暗的芬芳。

喻文州没想好怎么对黄少天解释他痴迷不已的现代科技,只得摸了摸鼻子避重就轻,“我是喻文州。”他说。喻文州,喻,文州。黄少天把这个名字郑重地叨念了几遍,字发的很准很轻,好像唇齿间衔着珍宝。

良久,他终于露出一个喻文州所熟悉的笑容,伸出左手对着画外空摇了几下。西装领带,还有一副看上去并不适合他的眼镜——他看起来活脱脱就是民国老照片上走下来的人物。喻文州想了一刻,被自己给逗笑了:眼前的这张,不还正是“民国老照片”吗。

“天暗了。”黄少天百无聊赖地坐在他的椅子上,把椅子撑起一个脚在地上滴溜溜地转圈。喻文州不得其解地看着他,黄少天就重复了一遍,“天暗了。”当照片外的人终于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从善如流般地走过去打开了灯。黄少天就定定地盯上了日光灯管,眼睛亮亮的,好像瞧什么都很新奇。

等到看累了,黄少天毫不在意地扯散了西装领子,还顺手在平整的布料上揉了几个褶,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喻文州看着他就又笑了:他穿着得体像是年轻有为的小少爷,举手投足却像还没长开的大男孩。

“你……有地方睡吗?”喻文州不由得问出心中的隐忧。黄少天摇摇头。

“那你之前……?”喻文州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我记不得了。”黄少天说得理直气壮。

喻文州随手拿了一张自己卧室的照片,按在黄少天照片的旁边。有点小了,但是并不影响黄少天伸出手,让那只手穿过画框爬向另一处。但他突然烫着似地缩了回来。

“彩色的。”他鼓起腮帮子使劲吹手指尖,低声抱怨,“我进不去。”喻文州又想了一刻,回答他说,“你等等。”

他就走到客厅里,摘下另一幅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书房样,一些书卷着放在书架上,墙边挂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图。比起黄少天的那一幅照片来,这张要模糊得多,最边缘的地方只是隐隐有一个人的影子投落在地,似乎也并没有要活过来的迹象。

最重要的是,在那书房最里边,连着一个小小的卧室,有床。这一回黄少天顺利地走了进去,在门口的躺椅上坐下来,看着喻文州继续收拾东西,准备又出一趟门。

“晚安,文州。”照片对着喻文州诡秘地眨眼睛,再次告诉他这并非一个荒唐无边的大梦。喻文州也对他真挚地道了晚安,让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在这寂静之中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我记不得了,真有你的啊!”那个地上的人影捏着鼻子故意扭曲着模仿黄少天的声音。对方却不理他,舒舒服服地在那张另有主人的躺椅上卷成一团。

“我说少天。”那声音一点也没沉寂下来,反而愈发响亮,“你什么时候撺掇他把哥的照片也找回来,这憋着可实在太难受了啊。”

黄少天禁不住笑了,“我看你这么着挺好啊老叶。”

地上的影子愤愤地抖了两抖,黄少天笑得更欢乐。可是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却又都沉默下来,影子问,“外面那人,是谁?”

黄少天定定地瞅着天花板,“叶修啊,你信鬼神的么?”

一九一七(一)

“叶修啊,你信鬼神的么?”

这正是正月初,外面天上灰沉沉地,细霰似的雪珠子飘了一宿没停。从黄少天和叶修坐着的地方,能听见周婆大声地使唤一个新来的佣人,忽而叫她去给炉子添火;过不多时,又恶声恶气地差遣她将门去关上。

周婆脾气愈发差了!近来人们总这么说。好像这也能算得上黄家公馆即将要落败的一个“征兆”似的。先是工人闹罢工,接着又是少爷们一个一个地被送回国;夫人没了,老爷病了,小少爷的养兄弟又不好了;偌大的一个家,转眼间就要空空荡荡的了!

仆人们在看不见的地方都要窃窃私语,人人都要说,黄家的工厂是要保不住的,夫人娘家先前请师傅,买机器的时候出了钱,现在事情不好,也闹着要撤出钱来。

周婆脾气愈发差了!

他们又这样说。

虽然是正月,可是黄家还在服丧,大堂上一片灰惨惨地,没有一些人气,黄少天把不见一丝颜色的砖瓦看了又看,心里忍不住地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过年挂的那些灯笼,花红柳绿地;他也不时想起喻文州,想起两个人在一起嬉耍的时候,那日子多么快意!

可是现在呢?黄少天抬起眼睛又看了一眼堂上,仍旧是一片的灰,只有那匾额还有些颜色;可是长久地没人打扫,也早已经有些灰白颜色了。黄少天向来是可以开解自己,也可以想得开的,可他却还是禁不住要想:现在什么也剩不下了。

叶修只坐在他对面,也不言语,将眼睛敛着吸烟。

——他的烟瘾也愈重了,自黄少天在赎堂里认识他已经又过去了好些时候,他已经由年轻的小烟枪,几乎要变成个老烟枪了。他的官职愈谋愈大,叶家不比黄家,手里有着军权,也不靠那一些小工厂吃饭,不到五年的功夫,这叶家的长子已经做到少将。

黄少天几乎要以为他没听见自己说的话,但是对面的人忽然又抬起头,仍是敛着眼睛,表情沉着,“没有的事,你少想些。”他将香烟从嘴角边取下来在烟灰缸里磕了磕,转而问他,

“文州最近好些了?”

黄少天摇摇头,“也没有,还是一样的。”

堂上冷起来了,寒凉的风从门缝里倒灌进来。叶修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正好有个小佣人走进来添茶和点心,他便叫住他,吩咐地吩咐那孩子去笼一个火盆上来。

“你稍等一等。”黄少天和气地叫住他。

“少爷什么事?”小孩怯生生地站住了脚,黄少天看了一眼孩子的手,虽不白净,但是也没有冻疮。黄少天点了点头,问他,“西厢房笼火盆了没有?”

“没有。周姨说火盆烧炭气味太大,喻少爷总病着,怕熏着不好。”

黄少天听了,就宽慰地笑起来,“周姨有心了,你去告诉她,难为她还记着这个。”他想了一想,又好声好气地吩咐道,“先不要再添水来了,你去东厢,搬两床被子到西头去。”小佣人已经迈开腿预备要走了,黄少天又添了一句,“要检那些新的,真丝面的。”

孩子走了之后,叶修斜着眼睛看了黄少天,叹了一声,“从文州病了以来,要看你笑是越发难了。”

他脸上露出追怀的神情来,“以前的日子里是怎么看怎么有的。”

黄少天重重地跌在椅子里,用一只手撑住了额角。又过了许久,叶修才听见他说话。

“我几乎要记不得以前的日子了,叶修。你说说罢。”

他的眼睛还是又黑又亮的,很有光彩,叶修想,这一点其实是并没有变。但他还是照实说了,“文州还好的时候,你笑也多,话也多。”他又叹了一口气,“话尤其地多;那时候我总忍不住要疑心,看你肚子里是不是长了一窝蝈蝈。”

“你才长了蝈蝈。”挖苦他的时候,黄少天脸上才终于会露出叶修熟悉的那种表情。叶修难得没有驳他的话,却又问,“你刚才说什么鬼神不鬼神的?”

“没有,我乱讲。”黄少天很快不再说话了。


看见主页又被怼得一塌糊涂一时手抖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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